三一的美国官司

核心提示：中国企业走向世界，要敢于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权利，三一开了个好头。

“美国人曾给我们描绘了一个自由竞争的全球化美好图景，但现实并非完全如此。” 前不久，三一重工（下称三一）总裁向文波在其公开发表的文章中说。

尽管该文只字未提三一在美国打的那场官司，但大家都明白他说这句话背后的故事。

几个月前，美国哥伦比亚特区联邦上诉法院裁定，三一在美子公司罗尔斯公司起诉奥巴马政府和美国外国投资审查委员会（CFIUS）一案中胜诉。

包括三一在内，在“走出去”大浪中弄潮的中国企业，把握机会的同时，也面临诸多挑战，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企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国家安全”门槛难以逾越

这场引起国人关注的官司起因是奥巴马颁布的一纸总统令。去年，三一关联企业罗尔斯公司在美风电投资项目受阻，官方的理由是，三一的这一投资威胁了美国国家安全。在此之前，三一已为该项目先期投入了2000多万美元。

向文波是这次讼诉案的主角。在记者印象中，向文波有着湖南人倔强、刚烈的个性。在收购“大象”普茨迈斯特之后，他曾表示，收购一家德国企业，必须遵循德国本土的法律法规，使用本地化的人才，按照本土化的模式去管理它。

在向文波看来，三一在美国的这一投资项目没有触犯任何美国法律的行为，而是被奥巴马的总统令所击垮。而且，三一无法采取任何挽救措施减少投资损失——比如把项目转售给美国公司，只能眼睁睁看着2000多万美元的投资打了水漂。

“事实上，三一损失的绝不仅仅是2000多万美元，还包括难以估量的名誉等无形损失。”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副主任宋国友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向文波坦陈，该风电项目只是三一国际化投资中很小的一部分，但如果这个障碍绕不过去，三一难以在美国发展。

出于无奈，三一最终选择采取法律手段维权，并且取得了胜诉。而这仅仅只是近年来中国企业在美国的投资频频受阻的一个缩影。

宋国友给出了一组数据：2010年中国共有6个项目被CFIUS审查，占该年全部被审查项目的6.5%；2011年有10个项目被审查，占比升至9%；2012年更是以23个被审查项目位居全球第一，占比高达20.2%。

“曾出现过同样一个投资项目，若是中资企业参与投资，就受到审查，但若是其他国家投资，就予以通过。” 宋国友曾指出。

事实上，三一这个风电投资项目本身也是从希腊公司手中收购而来，希腊公司投资该项目没有出现因为国家安全审查被否决的情况，而投资主体一旦换为三一这家中国公司，就产生了国家安全问题。

“这让人很难不怀疑，美国的安全审查程序没有针对中国的政治意图。”宋国友说。

国家安全问题是众多企业海外投资难以跨越的一个门槛。这个门槛，对于许多来华的跨国企业同样不例外。本刊记者了解到，目前国内正在开展的“智慧城市”建设，一些外资企业显得“不受待见”。

“尤其是‘棱镜门’事件以后，考虑到公共数据的安全问题，IBM的信息系统和硬件在中国的销售都遇到了阻碍。”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告诉《支点》记者。

“三一式维权”是否可取

重新审视三一起诉奥巴马的案件，他们似乎完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为在三一之前，美国违规操作的案件还有中兴、华为、中海油，他们在美国的投资和兼并都受到了阻碍，有的直接放弃投诉，有的则在投诉过程中放弃。

“中兴、华为、中海油等中国企业，由于CFIUS不透明的国家安全审查机制屡屡受挫，使得中国企业对美投资有了畏惧和抵触情绪，积极性受到很大打击。”宋国友说，这场官司能够胜诉，前提在于三一的倔强和执着。“面对奥巴马的总统令，三一没有被吓倒，而是拿起法律武器坚决进行抗诉。”

三一起诉奥巴马的案件获得了阶段性胜诉，与其聘请了一个超级豪华的律师团有关。据悉，三一的律师团有5位律师分别来自两家律师事务所——美国美瑞公司和美国班克罗夫特律师事务所。

夏廷康是美瑞公司律师团队负责人之一。他曾于2007年在美国新墨西哥州联邦法庭代表中国电器生产商通领科技进行专利诉讼，这也是美国历史上中国企业打赢的第一场专利官司。

夏廷康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现在虽只是阶段性胜利，并非终裁结果，但它的意义却非同凡响。一方面，它是三一发展史上第一次在海外维权取得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胜利。

另一方面，这是第一次由一个外资投资实体对CFIUS和总统做出的相关决定提出的挑战，而这一决定是根据具有60余年的《国防生产法》以国家安全为由所作出的。可以说，这一挑战的成功会对CFIUS和美国总统未来的决策过程产生相当深远的影响，这在美国宪政史上也是第一次。

国际索赔诉讼专家郝俊波也对这次胜诉大加称赞。“奥巴马政府最大的优势是他们拥有行政权力，很多专家认为他们这种行政命令是不应该受司法审查的，他们有信心把这个案子扼杀在襁褓之中。现在三一的律师团队选择了一个非常巧妙的角度，没有与对方最强势的地方进行挑战，而是找到了对方的弱点。”

“在小布什执政时，利用反恐扩大了政府的权力；而奥巴马上台后，又利用医改继续权力扩张。”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问题专家张国庆撰文分析，针对三一这个事情，美国政府的权力大到直接绕过了法律。这个案件反映了美国的政治环境，无论是法院还是国会，都表现出对白宫行政权力扩大的忧虑和反制。

他表示，三一胜诉的一个关键在于抓住了美国最关心、最敏感的一个话题作为切入点，那就是美国政府的权力过度扩张。换句话说，三一能够暂时打赢这场官司，在某种程度上受益于美国国内民众与政府间的矛盾。下一次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谁也说不准。

中国企业需“入乡随俗”

其实，向文波并不是不能理解这一切。中国改革开放后的前30年发展符合西方的价值取向和利益，但现在中国与西方发达国家之间的经贸关系蜜月期已经结束。

“因为我们现在在一些高科技和高端制造领域已经显现出竞争力，开始对欧美企业形成挑战，于是西方就变脸了，开始背弃他们长期给我们灌输的自由贸易原则。我们对此应有清醒的认识。”向文波如是说。

在向文波看来，各国的营商环境不同，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消费习惯和文化传统。环境改变不了，就只能适应环境。

一位三一的高管以巴西为例指出，中国企业必须认识到两国在税务、法律制度、市场环境等很多方面具备很大的不同，必须立足于了解市场、尊重市场，按照当地市场的规则办事，才能适应和经营好这个市场。

商务部最新数据显示，2014年上半年，中国对外投资延续第一季度下降的态势。1至6月，中国境内投资者共对全球146个国家和地区的3224家境外企业进行了直接投资，累计投资433.4亿美元，同比下降5%。

对此，商务部发言人沈丹阳公开表示，上半年对外投资下降有趋势性的因素，也有其他的多重因素，或称为技术性因素叠加的结果，“今年上半年这样一个数据是不是意味着全年投资将是下降的？我们不这么看。”

然而，中国企业“走出去”的步伐并未因此而放慢。

今年巴西世界杯，三一重工、中联重科、徐工等中国企业在场馆等重要建设项目中挑起了“大梁”。接下来，三一计划在巴西投资约3亿美元，在圣保罗州札卡里伊市建厂，开展工程机械设备的研发制造与销售。

在比拉美更加成熟的欧洲市场，中国企业和中国制造同样收获盛誉。比如华为，2013年，华为在欧洲的销售收入已达52.3亿美元，同比增长25%，今年上半年在欧洲的企业业务订货量同比增长达100%。

“从增长的长期面上来说，应该还是良好的、看好的。”沈丹阳说，随着政府有利于加快企业对外投资的改革措施出台，随着中国经济企稳向好，以及一些大型跨国并购项目的交割实施，今年对外直接投资有望实现10%左右的增长。

国际化不是纯市场行为

三一最终能否打赢这场官司已不再重要。人们更关心的是，在未来的中美贸易战中，企业扮演怎样的角色。因为，越来越多的企业家意识到，不能把国际化看成是一个纯市场的行为。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贾秀东公开表示，中国企业走向世界，要充分运用企业和政府两个渠道，政府要为企业服务好，企业要敢于拿起法律武器利用各种渠道，维护自己的权利，三一开了个好头。

“国际化不仅是企业的问题，也是国家的问题。中国企业的国际化伴随着中国的文化等软实力和硬实力一起走出去，否则，国际化之路会走得十分艰难。”向文波称，这个案子有公司自身利益的诉求，同时也有利于推动中美之间贸易关系的积极发展。

正如向文波所言，近些年中国加大了改革力度，外交上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国家领导人频频出访，通过顶层设计和外交布局，帮助中国企业打开了海外市场，特别是推动了基建工程，中国南车、三一重工等众多企业纷纷从中获益。

未来中国制造业还有两个庞大的市场等待开发：一是中国的城镇化与农村市场，二是国际市场。尤其国际市场，更是中国民营企业成长为世界级企业的必由之路。

“我们的高铁外交，把高铁修到欧洲，亚洲、拉美，这是一个很庞大的领域，它能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贾秀东同时指出，企业需要打造软实力，主动迎接挑战。

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梅新育告诉媒体记者，三一的案子说明，在国际经贸合作越来越频繁的今天，需要协调的方面越来越多，企业要善于利用国际规则。

前不久举行的第六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在签订相关贸易协定的过程中，美方提出了许多过高的要求，其目的在于借此增加中国企业海外维权的成本。

“不要以为你提出的规则，中国没有能力去运用，没有能力去反驳。”对此，梅新育预测，在未来两三年，越来越多的中资企业敢于将中美之间的贸易争端诉诸法律。（支点杂志2014年10月刊）